這是個揮手作別的季節,可誰會想到用“非死即癲”來形容這段離愁別緒的日子?或許只有那批校園里的“戲癡”——他們不是戲劇院校畢業生,他們的專業和表演無關,可是在這個夏天,這批高校畢業生自發地聚在一起,班級變成了劇組,同學們自編、自導、自演,日夜顛倒、東奔西跑,只為最后演一出大戲,一出令他們醉生夢不死的畢業大戲!
“現在,不光是劇社、戲劇社、國學社有些沒落,理想主義在校園里更是越來越稀缺了。對很多人來說,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把大學四年積蓄的能量釋放出來。”7月1日,復旦大學中文系本科畢業大戲落幕,學生導演肖璇對記者說。
兩三個月的時間,同學們四處搜羅道具、發掘身邊能人,儼然搭起了一個“草臺班子”。不過,這批非表演系畢業生排演的畢業大戲只演一場。學生圈里流傳著“黑色第二場”的說法——“第二場一定演不好,因為演完一場,大家就‘癱了’!”
至今,復旦大學的不少學生走在校園里,看見冀耕,總會脫口而出:“孩兒他爹”、“王滿堂”、“王師傅”……這些稱呼都是冀耕在復旦大學2006級歷史系、文博系、旅游管理系畢業大戲《全家!分械慕巧——北京古建筑隊“隆記營造廠”的當家人。
6月7日,這出改編自北京人藝的《全家!吩趶偷┐髮W的一個小型報告廳上演。全劇共有5幕,穿越了建國初年、大躍進、文革、改革開放、90年代,講述了一個古建筑世家在半個世紀里的滄桑變化。整個演出時間將近兩個小時。
演出團隊里,十幾位參演同學、幕后工作人員都是大四畢業生,除了冀耕等三人是劇社的成員,其余學生都是第一次“觸電”話劇。
“我跟大伙說,演出開始,就別管臺下的情況了——有人笑場、有人離場,都別在意。”冀耕不僅是主演,還是全劇的導演。在劇社有過表演經歷的他,深知同學們初次登臺時的忐忑?烧l都沒想到,演出結果出人意料。現場負責攝像的同學回憶,“不少同學看得哭了,有個坐在第一排的女同學甚至從序幕起就流淚了。”
原來,這雖是一群非專業表演系學生,對于戲劇卻幾近癡迷。《全家!返男麄黝A告片里,播放著學生們排練至深夜的畫面。為了放開自己,他們會喝些啤酒,微醉著進入角色。為了找感覺,他們會在半夜里對著校園里的大樹說臺詞,直到凌晨三點溜回宿舍。同學們因此自嘲:為了排戲,大家“非死即癲”。
“這種感覺好比一場夢,夢回大一!”肖璇,復旦中文系2006級畢業生,和冀耕一樣,她也導了一出戲,就是中文系本科畢業大戲《李白》。“記得有一天,我們沒有排練場地,一群人就跑到學校操場上,在星光下,把樹枝當寶劍,對著天空大聲地背誦李白的詩,從《蜀道難》一直背到《將進酒》,仿佛回到了剛進大學的時候,好久沒有這樣酣暢淋漓過了。”
不過,不論是“夢回大一”、還是“非死即癲”,畢業大戲往往只此一場。一是因為經費有限,而更主要的原因是,學生們中流傳著“黑色第二場”的說法。“所有的感情都在這唯一的一場推到高潮,宣泄、喊叫以至于體力透支。”為此,專業人士批評學生“不會保護自己,不講究保護嗓子、節約感情。”但學生們認為那都太假。
6月7日,《全家福》落幕,走下舞臺的冀耕癱在了凳子上。連續幾個月的排練,日日夜夜地琢磨表演,終于演完了,人卻有些虛脫。“演出前,我堅持不吃東西,因為吃東西會引起口腔分泌唾液,而這會影響演員念臺詞,發聲不理想,舞臺效果不好。”
演出前不能吃東西、上臺前要喝些白酒……冀耕說,這些都是劇社前輩留下的傳統。“甭管有沒有依據,我們就這樣傳下去。”讓冀耕這群人如此執著于傳統,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劇社沒落了——大學里的劇社正在邊緣化,理想主義的根基越來越少,物質肆意侵入大學……
和冀耕聊畢業大戲,才知道這出戲集結了歷史系、文博系、旅游管理系三個專業的學生。去年10月,他們升入大四,自發成立“畢業大戲籌備委員會”。這是文博系、旅游管理系首次排演畢業大戲,而據歷史系老師回憶,“上一次歷史系排演畢業大戲,大概是十幾年前了。”
十幾年的時間里,被擱淺的不止是畢業大戲,還有校園劇社。
“現在比較多的就是演經典劇,把現成的本子拿來演。這樣一來,雖說劇社也在演戲,可總沒有當年的感覺。”張露是上海外國語大學英華劇社的社長。令她印象最深的一部戲就是幾年前該校國際事務專業一位學長寫的劇本《標準人生》。這部戲講的是,有一個名叫“標準”的組織,如果被這個組織評判為不合格,就要進入組織補課,教你們如何符合社會標準,不然就可能被社會淘汰。讓張露至今無法忘懷的是,當時劇社的成員們坐在一起,熱烈討論社會的種種標準,以及由此催生的功利與虛偽。大家都各抒己見,最后,一部戲就“講”出來了。
“現在的同學們進了大學,就忙實習、忙工作、謀前程,沉得下心寫戲的人少了,琢磨戲的人少了,戲荒了。”冀耕一進大學,就加入了燕園劇社。說起燕園,他提到了一個久違的名字——馬驊,一個只身前往云南支教,最后在瀾滄江邊遭遇車禍的復旦大學畢業生,也是燕園的老社員。
“他們那時,每天就聚在一起,討論社會問題,就著幾壺小酒、一點小菜,坐在昏暗的角落里說戲,說著說著,就有了主意,我們寫個劇本吧……那時一年能有6部戲,多么高產,現如今,劇社一年難排一次戲,兩年才出一部戲。”至今,燕園劇社里有個傳說,說是馬驊沒有死,有人在越南江邊看見了他。傳說似乎在慰藉著而今孤獨的劇社人。
不光是詩社、劇社,還有國學社團,在大學里,它們都有些落寞了。大學生們也不禁反省:如果理想主義沒有了根基會怎樣?一代人從此將迷失自我定位?“我們不想流于感傷,但是我們也不想盲目樂觀。”
今年春末,上海外國語大學一個大三的班級,在行將奔赴各自的實習崗位之前,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演了一回戲。這在松江大學城內掀起一股小波瀾。不僅是因為這部劇叫《陰道獨白》,直指女同性戀等社會問題,并且還是高校戲劇圈里少有的“售票演出”。
“一張票10元錢,對于現在的學生而言不算奢侈,可是現在看戲的人不多了,更不要說看學生自編自演的戲。”說起售票,上外2007廣播電視專業的學生、《陰道獨白》的導演之一林若茹稱這是全班同學、也就是全劇組幾經討論后做出的艱難決定。因為,再“樸素”的一部戲也少不了場地、得有個“舞臺”,而這個臺的租金就是上千元。
演出當天,廣電班的學生已經做好自掏腰包也要演出的準備。沒想到,開演前檢票處慢慢人頭攢動起來,最后連演出教室都被擠得水泄不通。“我們只準備了200張票,2000元正好覆蓋我們的成本,沒想到最后來了300多人,票沒有了,我們手繪了100多張票。”
一部內容晦澀的學生戲劇,卻引來一股觀劇潮。豆瓣網上,那些沒能來到現場觀戲的各地大學生們還向劇組索要DVD版本。學生終究是喜歡先鋒戲?并不盡然。一位學生觀后寫下這樣一段話:“廣電新聞系,一個跟戲劇沒有任何關系的專業,07級大三,一個焦慮迷茫功利的年紀,而就是這樣一群人在這個時候帶給我們一場精彩話劇!”
一群人就這樣沒日沒夜地聚在一起,認真地做著和未來、前途毫不相關的事情。為了節約劇組經費,坐三四趟車,從五角場找到上戲蓮花路校區,租借古裝戲服。租來后,劇組排練直至深夜。第二天一早,上海恰逢黃梅雨季,冒著傾盆大雨,幾個學生拿著30公斤重的戲服,輾轉幾路公交,把戲服給人還回去……“因為表演在大后天,而每件衣服一天租金要150元,我們付不起,等大后天正式演出時,再去借!”
畢業大戲就有這樣的魔力,讓學生們愿意為之付出。肖璇說,這就是“一批學生堅持理想主義的表達。”而當大戲落幕時,夢想被久久放在心里,隨著畢業生各奔東西。相信它們的種子會在各地開花。比如肖璇,推了工作,決定在畢業后隨一個非政府組織去云南支教兩年。“若干年后,或許我們會看到邊疆孩子也會有自己的小劇場,當地的民間傳統、風俗文化都可以入戲,讓孩子們熱愛家鄉,熱愛美麗的中國。”
這就是最后的大戲,幕終是落下了,讓人銘記在心的是如癡如醉的青春。也正如上外的那出學生大戲的名字一樣:醉生,夢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