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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員 干曄 本報記者 沈軼倫
天色將明未明的時候,77歲的王時明做了一個夢。
天色將明未明的時候,77歲的王時明做了一個夢。
他似乎又回到少年時代,站在祖父養蜂的院子里。和煦的陽光下,一片嗡嗡的蜜蜂聲匯織成一片溫軟的云層,令他情不自禁走近。祖父打開一瓶中國蜂釀的蜜,潔白如雪、一股濃郁的芳香撲鼻而來。他把手指伸進蜂蜜罐直接舀來吃。蜂蜜順著手指流入嘴中,甜蜜的感覺立即濃濃地包裹了舌頭,就如同洞悉了世間萬物法則一般美好。
他伸手想再去開蜂箱,這才猛然醒了。嘴邊依稀還留著兒時最幸福的感官體驗。但是起床一看,窗外已經大亮。
新的一天來臨了。而老人的心,已經跟著蜜蜂振動的翅膀,飛向了窗外的天地。
在松江車墩,老人的家半個多世紀以來一直都是養蜂人的俱樂部。他在這些永不放棄的小家伙身上看到了勤奮和活力,也為養蜜環境的不斷變化而憂心忡忡。他說,他要把這份“甜蜜的事業”繼續下去,以飼養的方式,更以科研的方式。
不怕蜂蜇,追尋最美的甜味
王時明有時覺得,有一根看不見的紅線,一頭拴在蜜蜂身上,一頭拴在他身上。不然為什么蜜蜂一振翅、一生病,他的心總會被拽得一跳一跳。
他想這根線,或許是祖父拴上的吧。祖父就是個養蜂人,家里養了10多箱中國蜂,每年都能收到兩大桶蜂蜜。這在物質匱乏的年代,對于任何一個孩子來說,都是令人垂涎的寶貝。但盡管貪吃,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忍受蜂蜇。當時飼養中國蜂的蜂箱是沒有巢框的舊式蜂箱,巢脾不能移動。在收蜜時只能毀脾取蜜,這樣,每收一次蜜,蜜蜂就要重造一次巢。因此,每個花期只能收一次蜜,不僅產量低,而且也會阻礙蜂群的發展。
十五六歲時,還在松江一中念初二的王時明發現飼養意大利蜂用的是一種活框式的蜂箱,巢脾可隨意取出,收蜜時可重復使用,一個花期就可多次收蜜,產量高又不影響蜂群的繁殖。“而且這樣的蜂箱可以更方便檢查、觀察蜜蜂,我當時就和祖父商量著也用活框式蜂箱來飼養中國蜂。這在當時整個上海郊區可謂是首創。”
就這樣,還是少年的王時明戴上簡易的面罩一頭扎進蜜蜂堆里。由于被蜜蜂蜇過太多次,王時明的體內有了抗體,現在蜜蜂蜇一下就像被蚊子咬一樣,都不會腫起來。但他也遭遇過不小的心痛。“中國蜂會感染一種中蜂囊狀幼蟲病,這相當于蜂的癌癥。”上世紀60年代初,王時明養了十多年的十幾箱中國蜂就是因為這個至今都未能徹底解決的病而全軍覆沒了。當時的打擊難以形容。
從那時起,王時明就沒再養中國蜂了。后來從一個朋友處買來一箱意大利蜂,重新開始培育繁殖,從一箱發展到20多箱。但是,在他的味覺記憶中最好吃的蜂蜜始終還是中國蜂的蜜,“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蜂蜜”。
觀察昆蟲,審視人生的價值
現在很多年輕人有“網癮”,王時明說自己是有“蜂癮”。
多年養蜂,王時明從不販蜜盈利。釀出的蜂蜜除了留給自家食用,一般就是饋贈親友。但是比起蜂蜜,他對蜜蜂更感興趣。
養蜂的時候,為了不妨礙周邊居民,他把蜂箱放在較遠的竹林里。每天他總要去看他的蜜蜂,常常一看就忘了時間,看得投入,連吃飯也經常忘記,那時候老伴經常要去擺蜂箱的地方喊他回家吃飯,他卻津津有味:“在小小的蜂箱里,蜜蜂們工作繁雜而多樣,喂幼蟲、建蜂巢、服侍蜂王、打掃蜂箱、外出采蜜、安全保衛等,它們各司其職,工作井井有條,這是一個高度自治的群體,充滿自信和活力。”
他曾經花了好幾天的時間,觀察蜜蜂的 “婚禮”。觀察蜂王出生后在蜂箱里發生的種種故事。從最初“王室斗爭、消滅異己”的驚險,到蜂王“出巢試飛”時的忐忑不安,到被成群結隊的雄蜂“追求”時的情景,直至最后終于“洞房花燭”的喜悅。他還看到過蜜蜂智斗癩蛤蟆、對決大馬蜂的過程。當看著蜜蜂怎么群策群力趕走前來偷蜜的螞蟻時,他也會像孩子一樣一邊看一邊叫好加油。
說起這些,滿頭白發的王時明像少年一樣興致勃勃。他說,觀察蜂箱里發生的事情,就像在俯視自己的生活。除了樂趣,也有觸動和震撼。“你知道嗎,一只蜜蜂窮其一生只能釀出一勺半的蜂蜜。”接下來的一串數字更讓人震撼:要制造出一斤蜂蜜,需要5300只蜜蜂去采集花蜜。一罐蜂蜜意味著蜜蜂要在花朵和蜂巢間往返8萬次,飛行5.5萬英里,采集200多萬朵花…… “它們總有難以想象的耐心對付各種困難,從不言放棄。”和蜜蜂相處久了,這些小小的生物在他看來就如同老朋友一樣。他舍不得它們,也放心不下它們。
上世紀,愛好寫作的王時明曾是一家報社的工農兵通訊員,一度在當時報社所在的外灘工作,這在很多人看來無疑是難得的工作機會。但每當海關大樓的鐘聲“當當”響起,他似乎總是聽到蜂群的“嗡嗡”聲在召喚他。難解“相思之苦”的他,最終還是回到了松江,在家鄉的華陽鎮中心學校擔任老師、一直做到校長,再也沒有離開過心愛的蜂群。
每當看到這些小家伙不辭辛勞地采蜜歸來,老爺子就感到他和大自然建立了某種聯系。這種聯系總讓他想到腳下的土地、花朵和稻田,感到一種腳踏實地的力量。
情牽未來,永不停步的鉆研
蜜蜂們有時工作起來“不要命”,有時還春寒料峭,它們就迫不及待地出發采蜜了。但往往來不及回來,就在外面凍僵了,一只只掉在蜂箱前。那時候王時明就會去一只只撿起來,很仔細不落下一只,每一箱前常常要撿起一大碗,再小心翼翼地放回蜂箱。他真是愛它們。
但光有愛還遠遠不夠,一個優秀的養蜂人還得掌握相當多的科學知識,才有資格照顧它們的一生。
從很早的時候,他就開始探索蜜蜂的科學管理、科學飼養,從改良蜂箱,到研究蜜蜂的防病治病、培育良種等。他還是《蜜蜂雜志》的特約通訊員,經常通過這個平臺和全國各地的蜂友們交流養蜂經驗。2003年,他完成了《蜜蜂和蜜蜂精神》的文稿,記錄了近百個關于蜜蜂生活的小故事,每一個都是他親眼觀察到的。
“但是,現在隨著氣候的變化,這些花的開謝時間都提前了差不多10天左右。電子產品的電波干擾、氣候變化、環境污染、蜜源植物遭破壞等這些外部因素正在不斷影響到蜜蜂的生存。今年四五月份,連著好幾天多雨,溫度又低。蜜蜂連油菜蜜也沒吃到,幾名外地來松江擺蜂箱的養蜂人幾乎是哭著回去的。”對于蜜蜂的未來,他心存著一絲憂慮。“在人類所利用的1300多種植物當中,有1000多種需要蜜蜂授粉。愛因斯坦曾預言,如果蜜蜂消失了,那么人類的生存時間可能只有4年左右。”對此包括王時明在內,許多養蜂人都相信這絕非聳人聽聞。
幾年前王世明因病住院,因為擔心父親年事漸高身體會吃不消,孩子們瞞著他把20多箱蜜蜂送給了一位南匯養蜂人。可他還是閑不住,出院后一有空就去南匯看看自己的 “寶貝孩子”,即便待在家里,也整天伏案撰寫著與蜜蜂有關的科研文章。他喜歡那熟悉的 “嗡嗡”聲那是蜜蜂所唱的一首關于辛勤勞動的歌,也成了融入王時明生活的永恒旋律。